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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提箱
丽贝卡·马凯伊作李晖译在梦里,厨师长拎起手提箱就向西边跑——因为如果教授把它索要回去,厨师长可就连名字也不剩下,在地球上无处立足了。只要手指头松开这弧形的皮把手,他就会从这颗行星坠落出去。本文选自《战争时期的音乐》他觉得好生奇怪,当一名*治犯跟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用镣铐锁在一起,排成长队,被驱使着穿过城镇的时候,居然还会因为这一切景象曾经发生过而感到欣慰。他想起地球其他岛屿之上其他那些被施以镣铐的人;他想起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就一直存在着囚徒的情况。他觉得人类只是手腕被扣紧镣铐并且排成一队的悲惨猿猴,彼此牵扯着摔倒在地。******十二月一日的清晨,阳光终于晒得他们周身暖和起来,足以让他们走得再快些。他腾出左手,调整好铐在右腕位置、把他和这些末路之人串成一队的铁环。他饥肠辘辘,手腕细弱不堪,浑身发冷:手铐居然滑脱下来了。他屏住呼吸看看后面的人,又看看前面一瘸一拐的人,知道谁也没发现他通红的手腕上已经空无一物。每个人眼里只看见自己的母亲在厨房里哭泣,自己的爱人躺在被单洁白的床上和明媚的阳光里。他踏着齐步走到街区尽头。这个人在战前是餐馆主厨。他的罪名之一是给坐在桌边喷云吐雾闲聊*治的人上菜。他替他们斟满美酒,好让他们精神抖擞地经营地下报刊,并发动未遂革命。餐馆被大火吞没的那个夜晚,他就逃窜躲藏起来,一直饿着肚子——想想他当年做烤鸭可是要烤到鸭肉自动脱骨,熬一锅奶油浓汤要费掉三瓶红酒,轻轻转动手腕就可以削净一只只小南瓜的外皮。谁能料想到今天。看他这只手,已经摆脱了锁链;看他正连滚带爬,最后又穿过门洞。这是一座空空荡荡的教学楼——属于他从来没有就读过的某所大学。他从二楼窗户最下角往外看,年轻的士兵们已经叫停队列,给九十九个人挨个点数,互相吆喝,又冲着囚犯们吼叫:那是年轻孩子的恐慌声音,他们的肩膀宽度几乎连*装都撑不起来。有个士兵块头较大,嗓门也更高,他拦住了一位过路人。那个男人穿着正装,拎着手提箱,蓄着络腮胡。应该是哪位教授。士兵们剥掉他的外套,还有他的衬衣,扔掉他的皮箱,又把他铐在囚犯铁链上。他们继续前进。等他们刚离开——不对,没有那么快;等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壮起胆子——厨师长下楼跑到街上,捡起了那名男子的手提箱、大衣和衬衣。******在小巷里,厨师长佝偻着身体穿上教授的衬衣,又系好纽扣,盖住了他自己的嶙峋肋骨。他刚打开手提箱,里面的文件就四散纷飞,上千只鸽子拍击着过道两侧的墙面。厨师长追在后面跑,手脚并用摁住它们,再驱赶回手提箱——每页纸上都写满了数字、箭头和注释,还有手绘的星图。里面有一沓名片:物理学教授。还有显示他姓名和地址的信封——在另一段生命时光里或许有用的信息,那时候厨师长有可能揿响他家门铃,向他夫人解释镣铐脱空、手腕上空空荡荡,教室里空无一人的场景。皮箱里还有一张便条,是他夫人给他装好三明治以后留下来的。三明治已经没有了。皮箱里还有评过分的论文、秋季课程纲要、一份打印的考卷。最后一道加分题,内容挺奇怪:“运用现代天文学数据,发挥自己的最大能力,充分论证太阳其实是围绕着地球而转动。”******厨师长对物理学一窍不通。他对化学的了解,顶多只涉及面包的不同膨胀程度所需要的烘焙时间。他对生物学的知识,仅限于鸡肉拆骨方法和酵母的习性。他对移动天体和重力又有多少了解?他只知道这一点:他从人群队列里移动出来,形成一个真空——这个真空将教授吸了进去。厨师长坐在自己床头,床在寡妇K女士的地下室。隔着手提箱的冰冷皮革,他感觉到了第二种真空:里面有一个被抽空的生活。里面有工资条、旅行记录、火车票,和一本小小的地址簿。这些物件属于某个男子,他不曾像自己那样遭受污名,不是被追猎的人。如果厨师长想活到下一年,就得了解这个人的生活,将它填补起来——奇怪的是,这样的感觉倒不像是抢劫,而像是道歉,是将世界拨乱反正的一种方式。教授不会死,因为他会亲自成为教授,并且活下去。他当然没有办法去大学教书;他当然没有办法神不知*不觉地溜回那个人的床铺。然而这只皮箱里的东西,现在看来,就是留给他用的。这些朋友的地址,这张代表身份的卡片,这个关于宇宙颠倒的谜语。******他向东走过五座城市,以教授的姓名自称,又蓄起络腮胡,以便跟他目前揣在衣服口袋里的名片头像吻合。两个人的相貌不再截然不同。厨师长给地址簿里名字最靠前的人寄去一封用打字机写的信:“有麻烦,已离开本市。请转告我亲爱的太太:我安然无恙,但为了她的安全起见,别告诉她我在哪里。如果你能帮一帮可怜的老人,就把钱寄到以下邮箱……希望我还是你的朋友,T教授。”关于这位太太,他必须这样写——如果她要举办葬礼,那他还怎么管这些人要钱?只要她还能再高兴几个月,再高兴一年,这又算得了什么?接下来二十六封信件的内容实质相仿,而装在棕色和白色信封里的钱款也陆续寄到。那些寄来的钞票还裹着便条(他有没有危险?健康状况如何?)。他付钱给另一位寡妇,租了另一间地下室,又买来口味偏淡的香烟。他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描绘着宇宙的图表,表现恒星与行星在光线照耀下彼此环绕的景象。他觉得自己既然使用了手提箱里的其他文件,还得好好利用这个问题。或许他觉得,如果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就可以让整个宇宙复归原位。与此同时,这也是他用来填补虚空时日的东西。他在自己的小笔记本里写道:“我手里香烟的光亮是宛如太阳的一团火。从我坐着的地点出发,整个宇宙跟我的香烟都是同等距离。因此,我拿的香烟就是宇宙的中心。我的香烟位于地球。因此,地球就是宇宙的中心。如果所有天体都在运动,那么它们都是相对于地球而运动,也就是相对于我的香烟而运动。”(这段话里的“因此”为拉丁文,是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Cogito,ergosum)的句式模仿。)他写到手痛。这是他上学以来写的字数最多的一次。他在十六岁就辍学了。当年他是个很聪明的男孩,甚至在外语和数学方面也很灵光,但他的母亲需要他赚钱糊口。他不像教授那样有福气,多年来一直有研究经费、有安静的办公室和羊皮封面的书籍。他这辈子的福气是鸡汤、香草和雪莉酒。现在距离他学生年代的最后一天,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的手已经适应了木勺、刮削器、削皮刀和擀面杖。现在他双手沾满了墨水味儿,而三十年来它们原本只有韭葱的味道。这是教授的双手;因此,他就是教授。******他的信已经从姓氏以A开头的朋友写到L开头的朋友。目前他没有继续再写给剩下的人,而是写给了学生。手提箱最外侧的夹袋里是过去两年的班级名册。信件寄给那些留有学校地址的年轻人,他们肯定能收到。年轻人寄来的金额较少,而附言里的话更加刨根问底: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能不能来见他?他寄信的邮箱在另一个城市,而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在邮局快关门前赶到那里,而且每隔两到三周才去。他事先总要从窗口观察一番,看看门厅里是不是空的。如果有人,他就会离开,换一天再去。显然,这段时间里说不准哪一天就有教授的朋友在等着他。他事先编好了故事,就说自己是那位尊贵教授的助手,还不能透露这位老兄的住处,但是先生,我肯定会把您的诚挚问候转达给他。******如果地球是运动的,人只需要一只结实的气球就能环绕它旅行一周。升空二十英尺,然后等着地球在你下方转动;一天之内就能回家。但事实并非如此,人无法逃离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只能沿着地球表面走动。因此,地球是静止的。因此,两者相较,太阳才是运动的天体。不,他并不相信。他只想知道这位教授是谁,这个人先给自己的学生传授各项宇宙法则,然后再让他们将错误的东西证明为真理。******咖啡店墙面上:餐盘大小的画框,精致的油画,一只削去半边果皮的苹果。下角有签名,是他上学时认识的一位姑娘。标价超过了他购买杂货的单月开销,所以他没有买下来。但他连续几个星期都坐在这只苹果下面,喝着咖啡,看着新闻。他指头上沾满了廉价的黑墨,那是烽烟遍地的世界,痛苦的警报声,从战壕、医院和战争屠宰场传来的快讯——但在这里,这面墙上,却是另一个世界的符号。他对这位姑娘的熟识程度跟对别人一样:每天都跟她说话,却从未向她表达爱意;寒假某一天去过她家的度假寓所,但此后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而现在,有一条线索,完美、圆满、深不可测。这么长时间以后出现的:苹果。他看完新闻,就开始琢磨教授的例证。他透过绿色边缘的苹果皮卷,看到某种旋转的模型,扩张的模型。群星在某个时刻曾经是地球的一部分,直到上帝之手将它们削除,再把我们留在黑暗里。它们并不是围绕着我们旋转:它们沿着不断扩大的圆形轨迹而逃逸。银河就是这个果皮卷的边缘。咖啡店窗外,有个乞丐攥着琴弓在一把破败的小提琴上吱吱咔咔地拉锯。一只不同款式的皮箱子敞开口放在街面上,用来盛放那些比较有同情心的路人给的零钱。咖啡店主发出嘘声将他撵走。厨师长带着负罪的轻松感叹了口气:这样等他出门时,就不用从自己这位分身的旁边经过了。******厨师长在这座新城市住了八个月,他不再到咖啡店附近的街边买报纸了,而是开始阅读寡妇房东给他拿来引火的往年旧报纸。看这里,十四个月前:内*部的P部长预言将发生战争。这些是他那天在寡妇家壁炉旁的一只盒子里发现的。里面装的都是三年前、四年前和五年前的旧报纸。有些报页缺乏,有些纸张边缘被虫啃了。他把这些泛*的旧纸片带到咖啡店,读完了各类观点和读者来信的原由始末。他读到了原先还属于他自己国家的边境报道。等他读完这盒子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又开始阅读寡妇家里的历史书。哥伦布之前的美洲;英国人之前的海洋;衰亡之前的罗马。历史比新闻更安全,因为它不存在会怎样结尾的问题。******他在城里找了一位恋人,告诉她说自己是物理学教授。他指给她看天上的星星,还跟她解释说它们都和太阳一起围绕着地球转动。根本就不是真的,她说道。你真把我当成傻妞了。没有,他说着话,抚摸着她的脖颈。你是唯一可能明白的人。宇宙是从内向外折叠起来的。******一整年过去了,他开始用硬币给寡妇付账。他给姓氏以M开头的朋友写信,一直写到以Z开头的朋友。我已经躲藏了一年,他写道。请告诉我亲爱的妻子我身体挺好。但愿时间和历史能够宽恕我们所有人。一年过去了,然而许多人已经这样经历了许多年。说到底一年又是什么?如果地球并不围绕着太阳运转的话。地球并不围绕着太阳运转,他写道。因此,岁月并不是一年年过去。地球处于静止状态,它既不抹消过去也不会逃逸到未来。相反,一年年的岁月像毯子那样逐层堆积,它们同时存在。这一年是;这一年是;这一年是。如果地球静止悬浮在太空,它是否自转?如果地球自转,我所占据的空间将因此而瞬间变为虚空。这个城市将离开它的位置点,而西边的城市将篡夺它的位置。因此,这一座城市即是所有城市。这里是喀布尔;这里是德累斯顿;这里是约翰内斯堡。我以伫立不动的方式奔跑。******每次进了邮局,他就把装钱的信封取出来。他从这些满怀担忧的同事、学生和朋友们写来的便笺里了解到,教授患有内耳炎,所以经常行动失衡。他还了解到教授夫人A女士的情况。她的父亲在他们结婚那一年去世。他了解到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不,教授有一个儿子。每次去邮局的时候,他都害怕自己会忘记密码。这是一把旧锁,用起来也很复杂:从F1开始,逆时针拧到B3,再返回到A6,再顺向拧到J3。每次他都必须晃一晃插销,然后才可以拉开它。也许他更害怕的还不是忘记密码,而是再也不能打开它——某一天这个小箱子会透过他浓密而貌似可信的胡须,辨认出他的本相,然后判定他无权开启。有天夜里,当他头枕着恋人的大腿熟睡时,梦见教授本人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他们在行*结束后把我释放了,我一路爬到家里。我满手鲜血,膝盖也磨破了,现在我想要回我的手提箱。在梦里,厨师长拎起手提箱就向西边跑——因为如果教授把它索要回去,厨师长可就连名字也不剩下,在地球上无处立足了。只要手指头松开这弧形的皮把手,他就会从这颗行星坠落出去。******他坐在寡妇家后院草坪的木椅上。他听到她在屋里面洗碗碟的声音。为了换取住宿,他替她准备一日三餐。现在是四月,凉凉的空气让他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但是太阳晒到的那条胳膊却感觉很暖和。他想,太阳运行的悲剧所在,是它每天都要离开我们。所以绝望的阿兹特克人才会献祭,那些古老的日蚀祭礼。假如太阳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离开我们,那么它每天早晨回返,就是在延迟处决的时间,一份我们不配拥有的馈赠。然而:如果是我们自己在转动,又怎能如此悍然不顾这给予我们温暖、赐予我们光芒的物体?如果我们在运动,那么每次转动都是一次背弃。每次旋转都是一次反叛。******汇款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是以往每个月都写信的老朋友们,现在也只是偶尔寄来便笺表达歉意,附赠以小笔现钞。现在越来越困难了,他们在信里面说。他最初逃离时,还没有人能够理解原因,但现在已经清楚了:当他们收拾完艺术家、记者和战斗者,就开始对付教授们了。当初他真是明智,在那个时候就决定离开。有些寄出的信被退了回来,没有启封,上面盖了黑色印戳。这里的生活也更艰难。半数的店铺都已经关张。恋人也离开了他。小咖啡馆里坐满了当兵的。拉小提琴的乞丐不见了,厨师长担心他已经死了。有一天下午,他在邮局关门前两分钟走了进去。门厅里没有人,只有邮差和他的马。这次信箱还是空的。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邮差的声音。您就是T教授本人,对不对?我在屋子后面有样东西要给你。是的,他说道,我是教授。感觉就像真的一样,这样等包裹盒拿出来,他以教授的名义签字时,就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了。甚至他现在穿的衬衣也是教授的,松垮垮地贴着他饥饿干瘪的肋骨,就像他那天在小巷里刚套好时的情形。在柜台后面,邮差并没有拿出什么盒子,只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裙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白色手绢。她朝他走过来,看看他的双手,他的靴子和他的脸。请原谅我来了,她说道。邮差拉下屋子窗帘,消失不见了。她说,谁都不愿意告诉我任何事情,只是说我丈夫身体健康。后来有位学生给了我邮箱号码和城市的名字。他开口说道,您就是教授遗孀吧。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有什么证据表明教授已经死了。只因为事情必然如此,这样符合逻辑。她说,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开口说道,夫人,我是教授本人的助手——可是接下来说什么?她会问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不明白,她又说道。他只能说:这是他的衬衣。他伸出一只胳膊,好让她看到敞开的袖口。她说:你对他做什么了?她嗓音平静,有一双水汪汪的褐色眼睛。他感觉自己先前见过她,在老城的街道上。也许他给她做过一顿饭,端过一瓶酒。也许,在另一段生命时光里,她是他宇宙的中心。这是他的络腮胡,他说道。她用手绢捂住嘴哭了起来。她说,这么说他已经死了。他从她平静的声音里察觉到,她肯定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一切了。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他感觉到邮局的地板在他脚底移动,他试图从她身上挪开目光,以便牢牢地凝视着某样坚固的东西:邮*盒、天花板、房门。他发现自己无法往别处看。她就是身穿灰色长裙的一股万有引力。不,他说道。不,不,不,不,不,我就在这里啊。当然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有时间,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必须如此,因为他是教授仅存的一部分生命。这女人并不清楚自己正在谋杀她的丈夫,就在这邮局门厅里。他向她低声耳语道: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吧。我会成为你儿子的父亲,我会温暖你的床铺,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他双手紧紧裹住她瘦小、冰凉的手腕,可是她却挣脱开来。她可能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美貌的女子。仿佛隔着几英里的距离,他听见她向邮*局长呼喊道,快去叫警察。他脑子里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飘浮起来,永远离开这个邮局。只有凭借着意志的力量,他才不至于飞走,并且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等待着。如果警察不忙,可以赶过来,他有信心向他们证明自己就是教授。毕竟,他还有证明文件——在战争的混乱状态下,他们哪里有时间去查验其他东西。她步履坚定地倒退着离开他,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剥离。如果不能跟警察说明白,也许他将说服市*厅的法官。能够驳斥他的证人多半已经不见踪影或者被杀死,而其他人可能害怕过来面对法律。如果市里的法官不肯听,他还能向高等法院证明。有一天他还有可能说服教授自己的孩子。他坚信,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终究会有一个人相信他。译者说与休莱特牧师和艾历克斯截然不同的,是《手提箱》里以*治犯身份潜逃的前餐馆主厨。他的认知谬误始于偶然,却是主动选择的结果。错置的身份,成为他逃亡后的全部存在意义,以至于他要不惜代价地维持。这位厨师长原本就有超越实际情境的思维倾向。在手戴镣铐被押解的途中,他就想起“地球其他岛屿之上其他那些被施以镣铐的人”,“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就一直存在着囚徒的情况”。他侥幸逃脱的后果,是一位碰巧路过的大学物理教授被士兵掳走凑数。教授扔在路边的衣物与手提箱,也被他趁机拾走。他盗用教授身份,潜逃到别的城市生活,并陆续从教授的朋友和学生那里寻求资助。当他溜出囚犯队列时,“形成一个真空——这个真空将教授吸了进去”。教授的手提箱则代表着“第二种真空:里面有一个被抽空的生活”,反过来将这位厨师长吸了进去。厨师长开始煞有介事地论证物理学原理,论证太阳围绕地球转动,论证自己是宇宙中心。他从外形、言语和思想上竭力模仿教授,感觉这像是在道歉:“是将世界拨乱反正的一种方式。教授不会死,因为他会亲自成为教授,并且活下去。”他会下意识躲避餐馆门口的乞丐,因为依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分身。在局势日益紧张、外界接济锐减后,他从新闻改读旧闻,再读过去的历史,认为“历史比新闻更安全,因为它不存在怎样结尾的问题”;他臆想的万物理论里,抹煞了“自我”与“他人”的差别,消隐了时间意义:“一年过去了,然而许多人已经这样经历了许多年。说到底一年又是什么?如果地球并不围绕着太阳运转的话”;他否定空间秩序,认为“宇宙是从内向外折叠起来的”;他抹消地标的界定:“这一座城市即是所有城市。这里是喀布尔;这里是德累斯顿;这里是约翰内斯堡。我以伫立不动的方式奔跑。”然而,所有这些理论思考,只是他作为教授的冒名顶替者在自我蒙蔽状态下的虚张声势。在梦里,他会拎着教授的手提箱拼命逃跑,因为担心“如果教授把它索要回去,厨师长可就连名字也不剩下,在地球上无处立足了。只要手指头松开这弧形的皮把手,他就会从这颗行星坠落出去”。这是他潜意识里的诚实,也是他最后在邮局里见到教授夫人时,首先承认自己并不是教授,然后反复坚持说“我就在这里”的原因。这里的“我”,当然是他在自我意识里重构的教授。他虽然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却坚信“只要他还有时间,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必须如此,因为他是教授仅存的一部分生命”。我们已经无法判断这种行为究竟是疯狂,还是真诚。换言之,当他以教授身份逃亡的那一刻,当他选择用教授的视角思考世界时,就已经完成了身份置换。旧有的“我”已被他彻底抛弃,即使我们未必完全了解这种抛弃行为的真正动机。选自本期评论《残酷世界里的脆弱生存术:丽贝卡·马凯伊与战争时期的音乐》,李晖作。作者介绍美国当代小说家丽贝卡·马凯伊(RebeccaMakkai)年出生在伊利诺伊州位于密歇根湖畔的布勒夫湖镇,英语文学专业出身,曾任教于爱荷华作家工作坊、西北大学、森林湖学院、内华达山学院和芝加哥故事工坊。她在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借阅者》,被《芝加哥杂志》评为“年度最佳小说”,目前已被翻译为七种文字。第二部小说《百年老屋》出版于年,获得了年芝加哥作家协会的年度长篇小说奖。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战争时期的音乐》(MusicforWartime),更是广受好评,被誉为短篇小说界的“摇滚巨星”。她在年出版小说《虔信者》(一译《大信之人》),以20世纪80年代艾滋病肆虐的芝加哥为背景,获年卡耐基卓越虚构作品奖章,并进入年国家图书奖虚构类决选名单和年普利策文学奖虚构类决选名单,同时还获得《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等奖项。马凯伊擅长运用轻松自如、毫不矫饰的笔法,书写极为严肃的主题,尤其是人类如何在战争和瘟疫等严峻情势下幸存,以及这种幸存者经历如何对现实生活构成深刻影响。通过这些作品,不难看到作者对历史、宗教、文学、艺术、哲学等题材的普遍